第五百九十三章 有朋自远方来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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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陈平安今天上了酒桌,却没喝酒,只是跟张嘉贞要了一碗阳春面和一碟酱菜,归根结底,还是陈三秋晏胖子这拨人的劝酒本事不行。

    陈平安回宁府之前,与范大澈提醒道:“大澈啊。”

    正在那边扒一碗阳春面的范大澈,立即如临大敌,这会儿他反正是一听到陈平安说这三字,就要心慌,范大澈赶紧说道:“我已经请过一壶五颗雪花钱的酒水了!你自己不喝,不关我的事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放下筷子,没好气道:“先前说了常去,别不上心,别让我每天蹲你家门口求你切磋,到时候我一个不小心,出手重了,打得你一出门就爬回家,结果爹娘不认得你,又把你赶出大门。”

    范大澈点点头。

    陈平安笑望向范大澈。

    范大澈一脸迷惑。

    陈三秋转过头,望向那个时时刻刻盯着酒客们的少年,喊道:“张嘉贞,给我拿一壶酒,最便宜的!我给钱,但是记得提醒我,记在范大澈头上。下次喝酒的时候,你问我一声,范大澈有无还钱。”

    张嘉贞使劲点头,赶紧去铺子里边捧来一壶竹海洞天酒。

    对于这位陋巷少年而言,陈先生是天上人。

    住在那条太象街上的公子哥陈三秋,也是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来酒铺打短工,张嘉贞可能这辈子,都没有机会与陈三秋说上半句话,更不会被陈三秋记住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张嘉贞长这么大,都还没去过太象街和玄笏街,一次都没有。

    没有人拦着,但不光是张嘉贞,其实灵犀巷、妍媸巷这些名字好听但却极其贫寒的市井孩子,他们自己就不会想着去那边走一遍,可能偶尔也会想,却最终不会壮起胆子真去走一走。

    陈平安朝张嘉贞笑了笑,然后指了指范大澈,拎着酒起身走了。

    范大澈继续低头吃着那碗阳春面。

    说实话,如果没有陈平安最后这句话,范大澈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宁府。

    万一是客气话呢?所谓的经常切磋,是怎么个经常?三天一次,一月一次?

    宁府大门,是那么容易可以跨过的吗?

    范大澈抬起头,看着那个大街上那个青衫背影,那人侧着头,看着沿途大小酒楼的楹联,时不时摇摇头。

    到了宁府,纳兰夜行开的门。

    一起走向演武场,纳兰夜行手中拎着那壶酒,笑问道:“自己掏的钱?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道:“跟董黑炭学来的,喝酒花钱非好汉。”

    纳兰夜行爽朗大笑,“等会儿我先喝几口酒,再出剑,帮着校大龙,便有劲了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笑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斩龙崖凉亭那边,说是回家修行的宁姚,其实一直与白嬷嬷闲聊呢,发现陈平安这么快回来后,老妪不用自家小姐提醒,就笑呵呵离开了凉亭,然后宁姚便开始修行了。

    演武场的芥子小天地之中,纳兰夜行收起了喝了小半的酒壶,开始凌厉出剑。

    然后一个纳兰夜行再小心也无用的不小心,陈平安就得躺一旬半个月了。

    白嬷嬷匆匆忙忙赶来演武场这边,纳兰夜行差点吓得离家出走。

    好在陈平安与白嬷嬷解释自己此次收获颇丰,这条修行路是对的,而且都不用煮药,自行疗伤本身便是修行。

    纳兰夜行不敢胡说八道,实话实说道:“确实如此。”

    陈平安被宁姚搀扶着去往小宅。

    纳兰夜行战战兢兢等着狗血淋头,不曾想那白炼霜只是看着两人背影,半天没说话。

    纳兰夜行觉得这不是个事儿啊,早骂好过晚骂,刚要开口讨骂,但是老妪却没有半点要以老狗开头训话的意思,只轻声感慨道:“你说姑爷和小姐,像不像老爷和夫人年轻那会儿?”

    纳兰夜行取出酒壶,点头道:“怎么不像。”

    老妪板着脸道:“这些日子,辛苦了。”

    纳兰夜行疑惑道:“啥?!”

    老妪怒道:“老狗滚去看门!”

    纳兰夜行点点头,这就对了,转身去往大门那边,老人心里边踏实许多。

    陈平安坐在床上,开始呼吸吐纳,心神沉浸于人身小天地当中。

    宁姚坐在一旁,趴在桌上,看着陈平安,他似乎在自己心中,遇见了想要遇见的人,有些笑意,情不自禁。

    她知道是谁,因为第四件本命物,陈平安跌跌撞撞,好不容易炼制成功后,出了密室,见到宁姚后,便当着纳兰爷爷的面,一把抱住了宁姚,宁姚从未见过这么卸下担子的陈平安,纳兰爷爷立即识趣离开,她便有些心疼他,也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他兴高采烈,神采飞扬,说那个小家伙还在,原来就在他心里边,只是如今变成了一颗小光头,他们重逢之后,在一条心路上,小光头骑着那条火龙,追着他骂了一路。

    宁姚很少见到那么直白流露出雀跃神色的陈平安,尤其是长大后的陈平安,除了与她相处之外,宁姚也会有些担心,因为陈平安的心境,好像几乎就像个一位活了许久许久光阴岁月、见过太多太多悲欢离合的枯槁老僧,宁姚不希望陈平安这样。所以当时看着那个宛如回到当初他是少年、她是少女的陈平安,宁姚很高兴。

    有朋自远方来,是一颗小光头。

    却不是身披袈裟,依旧身穿儒衫,只是佩剑之余,小人儿袖中,多了一部佛经。

    那是一场陈平安想都不敢去想的久别重逢,唯有梦中依旧愧疚难当,醒后久久无法释怀,却无法与任何人言说的遗憾和愧疚。

    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告而别、再也不见。

    宁姚趴在桌上,凝视着陈平安,她自顾自笑了起来,记得先前在玄笏街上,陈平安犹豫了半天,牵起她的手,偷偷询问,“我与那林君璧差不多岁数的时候,谁英俊些。”

    当时宁姚先是反问:“你自己觉得呢?”

    然后陈平安便开始挠头,觉得那个答案,真是令人忧愁。

    于是宁姚诚心诚意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,并没有将言语偷偷放在心中,告诉他道:“你好看多了!”

    陈平安便伸出双手,轻轻抹过她的眉头,“我的傻宁姚唉,真是好眼光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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