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三十七章 三本命一十四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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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所以这些年的奔波劳碌,心甘情愿很卖命。

    唯独齐渡神祠内,藏着一个既像无境之人、又是十四境的“齐静春”,崔瀺半个字都没有与崔东山提及。

    齐静春这个当师弟再当师伯的,连师兄和师侄都骗,这也罢了,结果崔瀺这个王八蛋连自己都骗。

    崔东山原本以为皇帝宋和昭告天下,大举兴建寺庙道观,依旧只是崔瀺在人心一事上下功夫,不曾想一切作为,归根结底,都是为今天,都是为了让今天“齐静春”的十四境,更加稳固。

    那朵以宝瓶洲一洲之地作为花盆的金色莲花,加上让他崔东山厚着脸皮去邀请鸡汤老和尚,在更早之前,作为大骊铁骑南下的关键棋子,为何是北俱芦洲的天君谢实,由他南下朱荧王朝?为何有那场书简湖问心局?崔瀺这个臭不要脸的,连那位不在儒家文脉之内的老先生,儒释道三教,加上神诰宗,贺小凉,范家老舟子,白霜王朝山上修道的曹溶,其实早就都给崔瀺一并算计了。

    不过崔东山可以确定一事,齐静春注定不会与崔瀺多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昔年文圣一脉,师兄师弟两个,从来都是一样的臭脾气。别看左右脾气犟,不好说话,事实上文圣一脉嫡传当中,左右才是那个最好说话的人,其实比师弟齐静春好多了,好太多。

    齐静春他只是以自己落一子在棋盘上,崔瀺接手棋盘后,与整个蛮荒天下对弈之局,此后如何在一洲山河落下更多棋子,全凭绣虎本事。甚至连齐静春的身死道消,茅小冬却只是大隋山崖书院的副山长,最终才让崔瀺接任山长,再带着书院重返七十二之列,都是齐静春早早算好的。

    崔东山怔怔坐在栏杆上,早已丢掉了空酒壶,脸上酒水却一直有。

    知道了,是那枚春字印。

    齐静春当年将此印送给了弟子赵繇,又被崔东山中途拦截,将其轻松“碾碎”,使得一方春字印的春风道意,四散天地间。

    而那一年整个浩然天下,

    自己应该是被齐静春和崔瀺这个老王八蛋一起算计了。

    崔瀺,齐静春,两个早已反目不再言语半句的师兄弟,这么多年来,就像是相互落子,却是身处同一阵营,共下一局棋,这当然更讲究两位棋手的棋力。最终两人与两座天下大势面对面为敌。

    崔东山自言自语道:“曾有一年,春去极晚,夏来极迟。”

    他突然转头问道:“纯青,知不知道一个春字,有几笔画?”

    纯青一头雾水,“难道不是九笔?”

    崔东山又问道:“浩然天下有几洲?”

    纯青无奈道:“明知故问,有九洲啊。”

    崔东山点点头,喃喃道:“谁说不是呢。”

    南岳山巅,被崔瀺敬称为姜老祖和尉先生的两位兵家祖师,在看过老龙城旧址的异象后,立即对视一眼。

    而崔瀺在先前讨要了一大摞纸张,这会儿正在低头一张张翻阅过去,都是去年中土兵家祖庭,兵家子弟在先前一场大考中的答题课卷,姜老祖给出的考题,很简单,如果你们是那大骊国师崔瀺,宝瓶洲如何应对来自桐叶洲的妖族攻势。崔瀺好似担任一场科举主考官的座师,每当看到措辞得当的语句,就心意微动,在旁批注一两行文字,崔瀺翻阅、批注都极快,很快就抽出三份,再将其余一大摞考卷还给姜老祖,崔瀺微笑道:“这三人,以后只要愿意来大骊效力,我会让人护道几分。但是希望他们来了这边,别坏规矩,入乡随俗,一步一步来,最终走到什么位置,靠自己本事,至于万一谁年轻气盛,要与我大骊谈靠山什么的,意义不大,只会把山靠倒。丑话先与姜老祖和尉先生说在前头,倒吃甘蔗嘛。”

    尉姓老者笑道:“这就完啦?”

    崔瀺笑着反问道:“尉先生难道又编撰了一部兵书?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如果只是先前那本,他崔瀺已经读透,宝瓶洲战场上就不用再翻书页了。

    姜老祖叹息道:“只论纸面上的底蕴,桐叶洲其实不差的。”

    一旁尉姓老者笑道:“少了个绣虎嘛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崔瀺摇摇头,“人力终有穷尽时,桐叶洲有两个崔瀺都不济事。”

    修道之人的境界,在太平盛世,会很有意思,却未必多有意义。等到了乱世当中,会很有意义,却又未必多有意思。

    姜老祖问道:“我很清楚,这个‘齐静春’身上那些文运,只是你绣虎的障眼法。他当年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崔瀺沉默许久,双手负后凭栏而立,望向南方,突然笑了起来,答道:“也想问春风,春风无言语。”

    尉姓老人神色凝重起来,“再这么下去,那个一直藏头藏尾的贾生,终于要第一次光明正大出手了。”

    崔瀺身形消散,远游阴神,即将重返陪都上空,只为两位兵家老祖师留下一句笑言,“白帝城那杆奉饶天下先的旗幡子,早就该撤掉了。”

    崔瀺阴神重返陪都上空,与真身合一。

    今日不传道讲学,云海上空无一人,崔瀺抬起一手,悬起曾经破碎又被崔瀺重凝的一方印章,原本篆文“天下迎春”。

    只是被崔东山打碎后,印章上就只余下一个孤零零的“春”字。

    林守一从陪都城外的大渎祠庙御风而来,他可能是如今大骊王朝的唯一例外,外人根本不敢在此时靠近云海。林守一能够临时担任齐渎庙祝,就已经很能说明一切。

    林守一作揖行礼,然后正襟危坐在国师崔瀺、师伯绣虎不远处的云海上,轻声问道:“师伯,先生?”

    崔瀺说了一句佛家语,“明虽灭尽,灯炉犹存。”

    齐静春身虽死,绝无任何悬念,只是大道却未消,运转一个儒家圣人的本命字“静”,再以佛家禅定之法门,以无境之人的姿态,只保存一点灵光,在“春”字印当中,存活至今,最终被放入“齐”渎祠庙内。

    林守一热泪盈眶,“先生有三个本命字?”

    崔瀺点头道: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”

    崔瀺将那方印章轻轻一推,破天荒有些感伤,轻声道: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浩然九洲,山间,水中,书上,人心里,人间处处有春风。

    九道浩然春风,从那宝瓶洲一处学塾内率先出现,其余浩然八洲一一拂起,无声无息汇聚在九处,最终八洲八道春风,齐齐来到宝瓶洲,萦绕青衫文士双袖旁。

    最终凝聚成一个本命字,春。

    浩然两得意。

    白也诗无敌。

    春风齐静春。

    万丈法相消逝不见,出现了一个双鬓霜白的中年儒士,望向桐叶洲某处。

    法相凝为一个静字。

    绯妃以一记不弱于先前水淹老龙城的搬水神通,砸向那个身形渺小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文士双指并拢,以“齐”字一斩而下,破碎一座王座大妖的本命神通,再随手一挥袖,将一分为二的大海之水驱散更远。

    三个本命字,一个十四境。

    这个从不以术法神通、境界修为、打架厮杀名动天下的文圣一脉嫡传,根本无视那绯妃,读书人两袖春风,朗声笑问道:“贾生何在?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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