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有张空椅子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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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范峻茂故作惊讶道:“不是有个小道消息,说他无意当大骊国师,但是有可能在你们大骊朝堂上边,会有个位置吗?”

    魏檗疑惑道:“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?”

    范峻茂随口说道:“这种事情我上哪儿找源头。”

    虽然两位山君的闲聊,都用了个“他”。

    但是谁都心知肚明,是在说陈平安。

    等到范峻茂提及“国师”一语,屋内霎时间就安静下来,都希望两位山君多聊点关于陈平安的消息。

    范峻茂撇撇嘴,就此止住话头,她偏不让这些看热闹的家伙遂了愿。

    其实关于大骊国师空悬一事,今天在座神灵,各怀心思。

    若是崔瀺还在,那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,这头绣虎愿意当几年国师就当几年,或是崔瀺愿意让谁接任国师就是谁了。

    说句良心话,他们这些山水神灵,能有今天在文庙崭新金玉谱牒上边的高位,都是拜崔瀺所赐。

    大骊王朝没有国师绣虎,何来一国即一洲的格局?宝瓶洲没有大骊宋氏,估计下场不会比桐叶洲好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可是话说回来,既然如今崔瀺再不是大骊国师,他又没有明确指点国师人选,那么屋内有些山水神灵,就会觉得大骊王朝没有国师更好,有些则是觉得有没有国师无所谓,反正谁都当不好,只要跟崔瀺一比,全都是个笑话,属于不自量力,甚至连同某个年轻剑仙在内,哪怕他身份再多,都没办法成为例外。

    最怕的那种情况,是大骊宋氏推上台一个眼高手低的新国师,本事不大,偏偏喜欢瞎折腾。

    如果说这些是出乎公心,那么还有些出于私心,就更不愿意大骊宋氏有个可以管东管西的新任国师了。

    故而内心希望大骊国师一直空着的山水神灵,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。

    比如有人就很想知道范峻茂的某个态度。

    作为唯一脱离大骊宋氏约束的女子山君,她如何看待南岳地界众多仙府祖师堂门口的那块石碑?

    范峻茂愿不愿意帮那些山上门派、山下诸国,与大骊宋氏讨要一个“公道”?

    今天来这里参加会议,会不会是范峻茂有了决断?

    门口那边,一位身穿朱红蟒服的司礼监掌印宦官,轻声提醒道:“陛下马上就要到了,诸位可以起身相迎了。”

    几乎屋内所有山水神灵都陆陆续续站起身,屏气凝神,等着大骊皇帝的现身。

    结果就只有魏檗,范峻茂,佟文畅,依旧坐在原地,依旧没有动静。

    等到皇帝宋和走入御书房内,魏檗才缓缓起身,然后是范峻茂,最后才是腰别烟杆的佟文畅。

    宋和伸手虚按两下,“无须多礼,诸位请坐。”

    大骊朝廷这边,除了皇帝宋和,就只有礼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大人。

    兵部尚书是个身材干瘦的耄耋老人,手持拐杖,颤颤巍巍落座,坐下后,就双手拄拐开始眯眼打盹。

    这个叫沈沉的老人已经历经三朝,年轻那会儿,就开始辗转各部、九卿衙署之间,以性格执拗著称朝野,比如在他担任吏部侍郎那会儿,就曾扬言所有放着自家山崖书院不读、跑去观湖书院求学的士子,休想在我大骊朝堂立足。所有喜欢与卢氏王朝、大隋王朝等邻国官员诗词唱和的读书人,最好别当官,继续在文坛沽名钓誉随你们,只要当了官,就要小心你们的察计评语……

    不是那种撂狠话,沈沉说到做到。

    就因为沈沉的独断专行,连吏部尚书关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,结果使得一座原本手握大权的吏部衙门,几乎每天都被京城和地方文人们骂得狗血淋头。

    结果国师崔瀺找他谈过一次心,双方不知聊了什么内容,反正沈沉当天就辞官了,有个无据可查的官场说法,那天在南薰坊衙署摔了官帽子在地上的沈侍郎,大骂一句去你妈-的……外乡佬崔瀺。

    但是这句话后边的那五个字,大骊官场后来有人言之凿凿说有,有人信誓旦旦说无。

    只是没过两年,沈沉就重新入朝为官,一个没摸过刀子的文官,却是担任兵部侍郎。

    礼部尚书赵端瑾,出身上柱国姓氏之一的天水赵氏。

    宋和笑道:“稍后的议事过程当中,佟山君自便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这个谐趣的开场白,让原本肃然凝重的氛围一下子缓和许多。

    佟文畅点点头,“不会客气。不过如果有谁不适应,我就去外边廊道抽旱烟好了。”

    范峻茂没好气道:“要抽就去外边抽,不然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,成何体统。”

    模样装束都如老农一般的佟山君,一年到头都是这么皱着一张苦相老脸,从来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。

    魏檗笑道:“开点窗户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范峻茂说道:“咱俩换位置,你来坐佟文畅身边,他每吞云吐雾一口,魏大山君就帮忙收一口,如何?”

    魏檗无奈道:“当我没说。”

    皇帝宋和面带笑意,对这类放到桌面上的插科打诨,还是很喜闻乐见的,最少不都是那种闷在肚里的路数。

    五位宝瓶洲山君正神,齐聚一堂,各具风流。中岳古气,东岳仙气,南岳英气,西岳侠气,北岳神气。

    宋和直奔主题,开口说道:“先给诸位山君说个好消息,你们自拟的五岳神号,大骊礼部递交给文庙后,那边刚刚,准确说来就在昨天晚上,终于有了确切答复,文庙的公文上边,内容就一句话,“已阅,无异议,可以颁布。”但是文字内容少,在上边签名花押的文庙圣贤却是很多,有礼圣,亚圣,文圣,还有三位文庙正副教主,以及六位学宫祭酒、司业,等于他们都以书面形式同意此事了。”

    宋和拱手笑道:“寡人在此祝贺五位山君,皆是得偿所愿。”

    五位山君都起身与大骊皇帝还礼,他们当然还需要遥遥与中土文庙方向那边礼敬一番,各自以心声致谢几句。

    屋内都是此起彼伏的道贺声,等到五尊山君重新落座,宋和笑道:“确实可喜可贺,一桩解天荒的好事了。”

    五岳皆是自拟神号,关键是中土文庙那边竟然都通过了,无一驳回。

    其实大骊礼部这边也都感到很意外。

    只因为其中两个神号,礼部帮忙往中土文庙递交上去之前,都觉得极大可能会被驳回重拟。

    事实上,大骊朝廷也做好了需要与文庙反复沟通此事的心理准备,以及早早制定好了一旦被文庙驳回、大骊宋氏将如何说服山君们将自拟神号的“意思”给“减小”几分的具体策略。

    宋和为此专门召开了先后三场小朝会,就是全程商议如何帮助五岳通过神号一事。议事过程当中,不是没有人暗示皇帝陛下,如今我们大骊唯一能够在文庙那边说上话的,就只有那座落魄山了。不过也有人觉得虽然如今是文圣住持文庙议事,陈平安就算肯在这件事上帮着出力,会不会适得其反?

    毕竟这位文圣的关门弟子,至今连个书院贤人的头衔都没有,这算不算是文庙那边的某种……表态?

    晋青开口问道:“陛下,五个神号,都通过了?”

    宋和微笑道:“都通过了,五位山君只管放心,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,寡人可不敢在这种事上谎报军情。”

    范峻茂伸出手心,揉着下巴,不说魏檗的灵泽,只说自己的那个神号,意思那么大,这都能通过?

    她可是选好了五六个备选神号,就等着文庙驳回、大骊礼部再让她重拟个两三次了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,反而让她有些为难,毕竟这次赶远路,答应参加大骊京城议事,是有点砸场子嫌疑的。

    宋和沉声说道:“东岳蒙山君的神号“英灵”,南岳范山君的“翠微”,中岳晋山君的“明烛”,西岳佟山君的“大纛”,北岳魏山君的“夜游”,只等封正典礼举行,就会浩然九洲皆知。”

    皇帝陛下此话一出。

    屋内顿时寂静无声,却暗流涌动。

    东岳碛山蒙嵘的神号,竟然是“英灵”?!文庙竟然也都点头了?

    至于晋青的“明烛”,是不是缅怀旧朱荧王朝的痕迹过于明显了,你们大骊宋氏也都无所谓?

    相比之下,佟文畅的“大纛”神号,倒是相对正常几分。

    范峻茂的“翠微”,寓意“天下青山”,岂不是比起蒙嵘的“英灵”,是不是意思更大几分?中土五岳有此神号,都绰绰有余!

    魏檗不是说好了拟定神号“灵泽”吗?怎么又变回“夜游”了?!

    不愧是五岳山君,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敢想敢做,让旁观者一言难尽。

    先前宋和在来时路上,手里攥着一把山上秘制的竹简,皇帝每看过一枚竹简所写内容的二三事,就交给身边的蟒服宦官。召集议事之前,大骊礼部就已经通知诸多山水神灵,此次入京,他们可以事先与朝廷这边打声招呼,准备好一枚竹简,简明扼要写上想要与陛下商议的重要事情,至多三件事,内容最好不超过百字。宋和早就看过这些竹简,只是早朝退朝之后,还是再看了一遍,再快速浏览一遍,免得有所遗漏。

    结果最后就只有佟山君回了大骊礼部一句,无事可议。

    此外例如魏檗,就有在竹简上提议铁符江水神,由郓州境内龙宫遗址的剑仙白登补缺神位。

    大渎淋漓伯曹溶,则有关于新任钱塘长的建议人选。但是在这件事上,长春侯杨花明显有不同的意见,双方举荐人选不同。

    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,真正让皇帝陛下感到有些头疼的,还是那位南岳女子山君,她在竹简上,只提及一事,说南岳地界,许多山下君主、山上掌门都希望大骊朝廷这边考虑考虑,能否撤掉某些祖师堂门外的石碑,不是全部,而只是部分。

    当时宋和手中留下了不到十枚竹简,都是准备今天拿到御书房公开讨论的。

    不苛求范峻茂能够与大骊朝廷同一阵营了,只希望范峻茂能够看在自拟神号通过一事,不偏不倚,保持中立。

    在给五岳山君报喜之后,皇帝陛下说的第一件事,就是北岳辖境那条铁符江的新任江神人选。

    礼部尚书赵端瑾便站起身,与众多山水神灵通报那个白登的大道根脚、身世履历。

    等到赵端瑾叙述完毕,佟文畅摘下腰间旱烟,率先说道:“陛下,白登当铁符江水神这件事,我没有意见。”

    宋和笑着递出手掌,“佟山君自便。”

    在佟文畅走出御书房后,宋和瞥了眼桌上的竹简,转头望向魏檗,片刻之后,魏檗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御书房内,有一张椅子,始终空着。

    如蒙嵘这样的大骊本土山神,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张空椅子。

    屋外,檐下蹲着一个粗布麻衣光着脚的老人,悠然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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